这就能明白封建社会中,文人不走运的缘故了。中国一共三百多个帝王中间,简直找不出一个始终高看知识分子、友好对待文人的明君贤主。这些帝王,有文化者嫉妒文人,没文化者憎恨文人,半瓶子醋者刁难文人。因此,中国文人从来面临命悬一丝的华盖运,期望值是不能、也不必定得太高,那只徒增烦恼,弄不好还要付出代价。鲁迅感慨过,“运交华盖欲何求,未敢翻身已碰头”,华盖虽然很堂皇,但也可能像被盖子压住一样,一生过着无可奈何的日子。
碰头,倒也无大碍,如果只是鼓个包,抹点碘酒也就消肿化瘀了;可头碰掉了,什么接骨药也无济于事。因此,在这种无论如何笑不起来的战战兢兢、如履薄冰的岁月里,文人越位的结果,无非两种:一是春秋战国屈原跳进汨罗江的自杀;一是秦始皇“焚书坑儒”的他杀——有史以来的中国文人非正常死亡的记录,好像就是从这里掀开第一页的。
除了统治者的文字狱消灭不少文人外,跳不出自设的心狱,也自相残杀了不少文人。这心狱,首先是他自己,其次是他同行,这恐怕是大部分文人非正常死亡的悲剧来由。
休看那些大师、中师、小师们,如何自视清高,“不为五斗米折腰”;如何标榜淡泊,“道不行,乘桴飘于海”。但灵魂中依附的劣根性,若是能在统治者的盛宴中,哪怕敬到末座,也是屁颠屁颠,鞋都来不及穿,马上报到的。我就看到一些当代文人,对于某些掌握权力的人,横眉者少,俯首者多;对于权力,得之窃喜,失之弥痛;虽然私底下,食不知味,寝不安席,但在人前,作傲岸状,作不屑状,作“富贵于我如浮云”状;说白了,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障眼法而已。得和不得的冲击,上和不上的跌宕,有和没有的自虐,活和不活的折腾,很多文人就这样结果了自己。